孔子五十读《易》,读到“韦编三绝”,然后感叹道:“可以无大过矣!”(《论语·述而17》)为何如此自信呢?大概因为他在《易》中发现了“中庸”之法——怎样在“两端”之间做出最佳决择。《易》之占筮,就是为了决择——“以断天下之疑”(《易传·系辞上》)。
八卦之卦由阴、阳二爻形成,阴、阳二爻组成八个单卦,八个单卦生成六十四个重卦,重卦由两个单卦构成。卦象本身虽有吉凶,但并不完全决定吉凶。吉凶的判定主要依据卦象之中的六爻。“爻者,言乎变者也”。
如果将卦象的上卦和下卦,视为“两端”,六爻则是其中的六个选项。六个爻位反映的是事物变化过程的不同阶段,也是可供占卜者选择的各种策略。
因此,可以说,《易》是“中庸”最早的量化和算法。
先说“量化”。八卦各有指代,分合演变,最终将天下万物量化为六十四卦象,又以六爻模拟各种变化和境况。阳爻成乾,阴爻成坤,指代天、地;阴阳两爻再变而生成震、巽、艮、兑、坎、离等单卦,形成“八卦”,分别象征雷、风、山、泽、水、火;八个单卦再交错构成六十四个“重卦”,将天下万物量化为图象和数字,成为可运算的“数据”。同时,阴、阳两爻在组成卦象之时,还构建“爻位”,一卦六爻,自下而上:以初、二、三、四、九标示。六十四卦共生成有384爻象,对应着事物发展的各种“动态”,将天下万物的变动过程变成可推演的“点位”。
再说“算法”。占筮的关键是在求卦之后,根据卦象和爻位,做出判断和决策。这需要“算法”来推演,以决定选本卦还是变卦,取上爻还是下爻。有意思的是,《易传·系辞》里,清楚地记载了一种据说是“文王卦法”的“大衍法”,颇为详尽:“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大意是,“大衍法”需用蓍草50根,实用49根,将其随意分为上、下两组,再将两组蓍草,一揲一揲分开,每揲4根,剩下的取出置中,循环四次,可推演出一爻……乾、坤两卦共得蓍草360根,正好为一年之天数;六十四卦总计蓍草11520根,正是天地万物之数……天下之事的各种变化,尽在其中。
这“算法”是否科学和精准另论,但就其复杂和严密,远超掷币、掐指、猜拳之类。
有了“量化”和“算法”,然后就是解卦了。占筮的结果,最终都要落实到具体卦辞和爻辞的解读上。卦辞如同卦象图解,爻辞好似应用说明——一个以形象示吉凶,一个用场景显变化。
以六十四卦的最后一卦“未济”为例。“未济”的卦象是“上离下坎”,“离”指火,“坎”指水,火在水上,以示“未济”之象,又以小狐渡河的场景来说明事情的演变,其六个爻辞的大意是:小狐不知水之深浅,勇敢渡河,结果“濡其尾”,陷于河中;即使努力“曳其轮”,也进退两难,还好尚无危险;若要继续强行渡河,不仅渡不过去,更是危险万分,所谓“未济,征凶”;到了一定时机,运气转好,霉时结束,即“贞吉,悔亡”,然后“无悔”,小狐还是有机会渡过河去的;但是,一切顺利之时,几乎可以饮酒庆祝了,若不知自制,小狐也会突遭灭顶之灾,所谓“濡其首,有孚失是。”
爻位反映出事物发展的不同阶段和各种可能性,爻辞列出了相应的策。根据爻位和爻辞,可以推断事情走向,预测结果,权衡策略,以做出最优的决择。因此,荀子说:“善为《易》者不占”(《荀子·大略篇》)——占筮只是手段,洞悉变化之道才是根本。“子曰:‘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易传·系辞上》)一语道出《易》的实质。(钱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