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髦的傻子[图片源自网络][版本:戚蓼生序甲戌本]
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因麒麟伏白首双星
前半回是晴雯的正文,本文分析也偏重于晴雯。《红楼梦》中牙尖口利者当属王熙凤、林黛玉、贾探春、晴雯等人。但每个人因其身份不同,故同中有异,异中有同,各是各的口吻,绝无雷同之处。凤姐言语风趣、诙谐,黛玉言语尖刻、辛辣,探春言语凛然、冷峻,而晴雯言语则放肆、呛人。如果说探春是小姐里面的[刺玫瑰],那么晴雯也可说是丫鬟里面的[刺玫瑰]。
[撕扇子做千金一笑]是《红楼梦》中刻画晴雯人物形象的一段典型文字,对晴雯纯洁、矫情、辛辣甚至有点桀骜不驯的性格特征的描写极为突出。这段文字和后面的[病补雀金裘]、[抗争大抄检]、[被逐大观园]、[含冤夭风流]以及散布在各章回中,犹如黑魆魆的夜空中镶嵌着灿烂的点点亮星般描写晴雯的文字,共同构成晴雯的悲剧人生。
鲁迅说:[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晴雯之所以[悲],是因为她是[有价值的]人。她清纯漂亮,天真无邪,心灵手巧,口齿伶俐,不惧权贵,不畏世俗。脂砚斋说[晴有林风,袭乃钗副],应该是指晴雯在聪明伶俐、身段相貌、作风泼辣、语言尖刻、不善阿谀奉承、不屑低眉顺目甚至对封建礼教有所叛逆等诸多方面,都与林黛玉有相似之处。她和宝玉之间的关系是纯洁的,把她以[狐媚]的罪名赶出大观园是冤枉的,实际上是把她赶上了绝路。是王夫人继金钏之后制造的又一起命案,晴雯是封建礼教的又一个殉葬者。
可以这样说,在大观园包括小姐和奴婢所有女性中,[撕扇子做千金一笑]唯有晴雯可以做出来,这和她的身份、性格以及与宝玉的关系等都有着必然的联系。晴雯与袭人相比,身世更为凄惨。她原是贾府中的奴才赖大家买下的奴才,可以说是奴才的奴才,被赖嬷嬷当做礼品送给贾母的。她自己不知其家乡何处,父母何人,一并连兄弟、姊妹俱无。虽有一对姑舅兄嫂,但其兄是[任意吃死酒,家小也不顾]的酒囊饭袋,只是比死人多口气而已。其嫂又是有名的唯知风月、不顾亲情的多浑虫灯姑娘儿,每日只知[恣情纵欲,满宅内便延揽英雄,收纳材俊,上上下下竟有一半是他考试过的。]连贾琏也像苍蝇喜好鲍鱼的腥臭一般,也曾在她身上消魂落魄过。所以说晴雯没有任何亲情可以依赖,身世较之一般奴婢更为凄惨。
但晴雯真可谓是[心比天高,身为下贱]。她出身卑微却天生成一种孤傲、自高的性格。不媚上、不信邪,心灵纯净,作风泼辣,言语尖刻,洒脱无羁,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心中藏不下一句真话。她和宝玉虽是主仆关系,但她天真地认为主、仆都是人,主仆之间也应该是平等的关系。所以她自己从不以卑贱的奴婢身份支配自己的言行,说话行事未免有点随心所欲、肆无忌惮。而且和宝玉长久地朝夕相处,她对宝玉的行事为人、脾气性格可说是了如指掌,对宝玉的情感实际上也已经悄悄发生了变化。在她的思想意识上已经不完全把宝玉当做主子,而是作为知己,作为密友,甚至作为恋人看待(关于这点多处都有显示,其它章节的读后中可能会有涉及),所以她对宝玉的颐指气使敢于当面顶撞。看起来竟不是主子教训奴才,倒是奴才把主子气得无可不可——
[宝玉因叹道:‘蠢才,蠢才!将来怎么样?明日你自己当家立事,难道也是这么顾前不顾后的?’晴雯冷笑道:‘二爷近来气大的很,行动就给脸子瞧。前儿连袭人都打了,今儿又来寻我们的不是。要踢要打凭爷去。就是跌了扇子,也是平常的事。先时连那么样的玻璃缸、玛瑙碗不知弄坏了多少,也没见个大气儿,这会子一把扇子就这么着了。何苦来!要嫌我们就打发我们,再挑好的使。好离好散的,倒不好?’宝玉听了这些话,气的浑身乱战,因说道:‘你不用忙,将来有散的日子!’]
俗话说[凡事不要太过]。哲学上说就是不能超过[度],即[一定事物保持自己质的数量界限]。晴雯心地纯洁而又自高孤傲,很有点嫉恶如仇的情态。但是事情做过了头,性质就发生了变化,可说是有点儿飞扬跋扈了。究其原因是因为她有所仗恃。晴雯所[仗恃]者,一是自己长得漂亮,二是自己心灵手巧,三是贾母的宠爱,四是宝玉的溺爱。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得理不让人,无理辩三分]的桀骜性格。飙起性子来谁也不认。她敢于顶撞宝玉,大观园其他人自然不在话下。袭人身为首席大丫鬟,本来是出来劝和的。这是她的责任,而且也没有指责晴雯。晴雯却把袭人也拉上作为发泄对象,当着主子的面揭袭人的短,实际上也是揭宝玉的疮疤:[袭人在那边早已听见,忙赶过来向宝玉道:‘好好的,又怎么了?可是我说的:‘一时我不到,就有事故儿。’’晴雯听了冷笑道:‘姐姐既会说,就该早来,也省了爷生气。自古以来,就是你一个人伏侍爷的,我们原没伏侍过。因为你伏侍的好,昨日才挨窝心脚;我们不会伏侍的,到明儿还不知是个什么罪呢!’袭人听了这话,又是恼,又是愧,待要说几句话,又见宝玉已经气的黄了脸,少不得自己忍了性子,推晴雯道:‘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是我们的不是。’晴雯听他说‘我们’两个字,自然是他和宝玉了,不觉又添了酸意,冷笑几声,道:‘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别教我替你们害臊了!便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儿,也瞒不过我去,那里就称起‘我们’来了。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那里就称上‘我们’了!’袭人羞的脸紫胀起来,想一想,原来是自己把话说错了。宝玉一面说:‘你们气不忿,我明儿偏抬举他。’袭人忙拉了宝玉的手道:‘他一个糊涂人,你和他分证什么?况且你素日又是有担待的,比这大的过去了多少,今儿是怎么了?’晴雯冷笑道:‘我原是糊涂人,那里配和我说话呢!’]
风波平息以后,[宝玉将他一拉,拉在身旁坐下,笑道:“你的性子越发惯娇了。早起就是跌了扇子,我不过说了那两句,你就说上那些话。说我也罢了,袭人好意来劝,你又括上他,你自己想想,该不该?”晴雯道:“怪热的,拉拉扯扯作什么!叫人来看见象什么!我这身子也不配坐在这里。”]这时宝玉和晴雯二人都在理智正常情况下,宝玉明显就是为袭人抱不平,晴雯不接话茬,也说明她心中对这件事自然是有是非判断的。但在火头上晴雯却是谁也不让。(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