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髦的傻子[图片源自网络][版本:戚蓼生序甲戌本]
第三十回宝钗借扇机带双敲龄官划蔷痴及局外
此回大致上四件事:宝黛和好,金钏被逐,龄官画蔷,袭人被踢。其[宝钗借扇机带双敲]揉在宝黛和好事内。偏是揉进其它事中的这一情节,为人们展示了宝钗性格的另一面。
宝玉、黛玉一对冤家,一点小事就可引起角口,闹的是一个砸玉一个吐饭,天翻地覆、满城风雨,惹动的上至贾母、王夫人,下至袭人、紫鹃合家不得安宁。但二人毕竟一情相牵,闹过事后二人心中都有愧疚。但黛玉绝不会去屈就宝玉,少不得宝玉登门,[把‘好妹妹’叫了几万声],二人又和好如初。恰值老太太不放心,打发凤姐儿来说合,凤姐儿看到此情景,少不得调侃二人,拉上黛玉去见贾母。宝玉少不得跟去。[到了贾母跟前,凤姐笑道:“我说他们不用人费心,自己就会好的。老祖宗不信,一定叫我去说合。我及至到那里要说合,谁知两个人倒在一处对赔不是了。对笑对诉,倒象‘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两个都扣了环了,那里还要人去说合。”说的满屋里都笑起来。]一场闹剧以笑话收场,皆大欢喜,读者也可放心无忧了。
薛蟠生日,摆宴唱戏。宝玉因和黛玉龃龉也没有去贺寿,见了宝钗未免说些客套话。因问宝钗为什么不去看戏,宝钗说怕热。[宝玉听说,自己由不得脸上没意思,只得又搭讪笑道:‘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来也体丰怯热。’宝钗听说,不由的大怒,待要怎样,又不好怎样。回思了一回,脸红起来,便冷笑了两声,说道:‘我倒象杨妃,只是没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的!’二人正说着,可巧小丫头靛儿因不见了扇子,和宝钗笑道:‘必是宝姑娘藏了我的。好姑娘,赏我罢。’宝钗指他道:‘你要仔细!我和你顽过,你再疑我。和你素日嘻皮笑脸的那些姑娘们跟前,你该问他们去。’说的个靛儿跑了。宝玉自知又把话说造次了,当着许多人,更比才在林黛玉跟前更不好意思,便急回身又同别人搭讪去了。
林黛玉听见宝玉奚落宝钗,心中着实得意,才要搭言也趁势儿取个笑,不想靛儿因找扇子,宝钗又发了两句话,他便改口笑道:‘宝姐姐,你听了两出什么戏?’宝钗因见林黛玉面上有得意之态,一定是听了宝玉方才奚落之言,遂了他的心愿,忽又见问他这话,便笑道:‘我看的是李逵骂了宋江,后来又赔不是。’宝玉便笑道:‘姐姐通今博古,色色都知道,怎么连这一出戏的名字也不知道,就说了这么一串子。这叫《负荆请罪》。’宝钗笑道:‘原来这叫作《负荆请罪》!你们通今博古,才知道‘负荆请罪’,我不知道什么是‘负荆请罪’!’一句话还未说完,宝玉林黛玉二人心里有病,听了这话早把脸羞红了。]
这便是[宝钗借扇机带双敲]。这一节却为人们展示了宝钗性格的另一面,即宝钗有时也会[小心眼]。甚至有人说,宝钗的小心眼比黛玉尤甚。这恐怕正是曹公笔下人物性格的复杂性和多面性。
平心而论,宝玉说宝钗像杨贵妃,无非是说宝钗体态丰盈,但美固然是美的。即使比作杨贵妃也是古代四大美女之一,[环肥燕瘦]都是美,可见并无其它恶意,也不是有意取笑奚落。第28回中,宝玉要看宝钗的红麝串子,宝钗[少不得褪了下来。宝钗生的肌肤丰泽,容易褪不下来。宝玉在旁看着雪白一段酥臂,不觉动了羡慕之心,暗暗想道:‘这个膀子要长在林妹妹身上,或者还得摸一摸,偏生长在他身上。’正是恨没福得摸,忽然想起‘金玉’一事来,再看看宝钗形容,只见脸若银盆,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甲戌侧批:太白所谓“清水出芙蓉”。]比林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不觉就呆了,[甲戌侧批:忘情,非呆也。]宝钗褪了串子来递与他也忘了接。]——宝钗的美貌能使宝玉发呆,恐怕此时宝玉首先想到的是杨贵妃的美貌,其次才是杨贵妃的丰腴,所以才有此处的一比。第27回里,作者也是把宝钗比作杨贵妃,把黛玉比作赵飞燕,这二人都是史上有名的美人,如此比喻似乎也没啥不妥之处。但可能是宝玉的话戳到了宝钗的短处[体型偏胖]。毕竟时过境迁,清朝时候的女孩已经不是唐代的以胖为美了。就像现在,女孩子见面为了恭维对方讨对方喜欢,就说[一段时间不见,你瘦了不少啊!]不管是真话还是假话,对方都会很高兴。也可能宝钗想到杨贵妃是历史上被人们称为[红颜祸水]的女子,所以才一反常态[不由的大怒]的。虽未发作,但还是[借扇机带双敲],间接地发泄了自己的不满情绪。可见宝钗也有[小心眼]的时候。
金钏被逐事出意外!所以有人说王夫人的慈善很虚伪,是她亲手杀死了金钏和后来的晴雯。但作者却要描写的合情合理——[王夫人固然是个宽仁慈厚的人,从来不曾打过丫头们一下,今忽见金钏儿行此无耻之事,此乃平生最恨者,故气忿不过,打了一下,骂了几句。虽金钏儿苦求,亦不肯收留,到底唤了金钏儿之母白老媳妇来领了下去。那金钏儿含羞忍辱的出去,不在话下。]——所以我曾发文说,作者对王夫人实际上是运用了[春秋笔法]。并以此推测王夫人的原型有可能是作者比较亲近的人。
王夫人一生养了两个儿子,大儿子贾珠年轻夭亡,眼目下仅有宝玉一个独子,且年事已高再难生养,这宝玉可就真成了[宝玉]。她一心要为宝玉的健康成长创设一个高雅素洁的环境,所以平生最忌恨有人引逗宝玉不务正业,走上邪道。凭心而论,王夫人这种望子成龙的为母之道实在是无可厚非,[可怜天下父母心],大凡做父母的都会[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但可惜王夫人并不懂什么:[外因只是事物发展变化的外部条件,内因才是事物发展变化的内部根据]。宝玉学好学不好,固然和外部环境有关,但最主要的是自己的品行要端正。但宝玉是有名的[情痴],自小就喜欢在女孩子身上下水磨工夫,但凡是相貌清秀的女孩子,无一例外要有亵狎之好(并非淫邪)。尽管金钏也有过错,不该以[淫秽]私语与宝玉调笑,但事情的起因本由宝玉引起。金钏敬业守职,是宝玉游手好闲,且见了清秀点的女孩子就走不动,才引来这场变故。想王夫人既然不曾睡着,对事情的本末情由理应洞悉。但却不责备宝玉一声儿,反而是睁开眼就打了金钏一巴掌,还要强行把金钏赶走,致使金钏后来羞愧难当,投井身亡。可见是因为王夫人有私心、不公允,只恃强权、不依公理,才使金钏青春殒命的。所以说王夫人是残害金钏的刽子手毫不过分。对晴雯之死她就更是罪责难逃。晴雯并无罪错,而且前面已有金钏的例子,王夫人应该知道把晴雯赶出去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但她还是一意孤行,硬生生把个俏丽、机灵、鲜活的年轻生命送进了阴曹地府!
龄官画蔷,凸显了龄官的[痴]也凸显了宝玉的[痴]。龄官痴情于贾蔷,其内心的缠绵纠葛、愁肠百结通过满脸珠泪和不断地画[蔷]字来排遣,下起雨来竟浑然不觉,已经到了痴愚的地步。而宝玉见这个女孩[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态。]早又动了[情痴]的心思,自己淋雨也是浑然不觉,反而担心龄官[他这个身子,如何禁得骤雨一激!][因此禁不住便说道:‘不用写了。你看下大雨,身上都湿了。’]——想大观园中众女子多喜欢宝玉,但例外也不少,如鸳鸯(曾发誓不嫁任何男人),如红玉(爱贾芸),如龄官(爱贾蔷),如彩霞(爱贾环),一个人无论多优秀如宝玉,不可能人人都爱,一个人无论多猥琐如贾环,也未必没人喜欢。男女情缘似乎前生有定,只能偶遇,不能强求。即如脂批所言:[靖:无限文字,痴情画蔷,可知前缘有定,非人力强求。]就像金钏说的:[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想宝玉通过[龄官画蔷]一事,也该有所醒悟。
宝玉看[龄官画蔷],不觉自己也淋了个浑身透湿,急着回怡红院换衣服。偏偏怡红院里众丫头正在玩水嬉闹,谁也没想到是宝玉冒雨回来。袭人去开门,[宝玉一肚子没好气,满心里要把开门的踢几脚,及开了门,并不看真是谁,还只当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便抬腿踢在肋上。袭人‘嗳哟’了一声。宝玉还骂道:‘下流东西们!我素日担待你们得了意,一点儿也不怕,越发拿我取笑儿了。’口里说着,一低头见是袭人哭了,方知踢错了,忙笑道:‘嗳哟,是你来了!踢在那里了?’袭人从来不曾受过大话的,今儿忽见宝玉生气踢他一下,又当着许多人,又是羞,又是气,又是疼,真一时置身无地。待要怎么样,料着宝玉未必是安心踢他,少不得忍着说道:‘没有踢着。还不换衣裳去。’]
看到这里,有些以抹黑袭人为己任的读者竟然非常开心,说[袭人挨了窝心脚],还是红楼梦里的[活佛]贾宝玉踢的,这是作者在鞭笞袭人。我认为,文学作品既然源自于生活,那么现实生活中固有的误会、巧合、偶然、意外等情况就必然会在作品中有所反映。上面引文中[(宝玉)方知踢错了]已经点明袭人被踢就是误会、巧合。若说这就是作者对袭人的鞭笞,那还安排晴雯[夭亡]了呢!是[挨一脚]厉害还是[夭亡]厉害?难不成作者对晴雯也是鞭笞?难道[金陵十二钗又副册]里仅有的两个人,作者都不放过?实在闹不懂这些读者究竟是智商不达标还是品质有瑕疵?
诗曰:
金钏被逐实在冤,
姿情宝玉应承担。
龄官雨下书蔷意,
唤醒威福纨绔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