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国斯文第1307期 平闲诗话：说“窗” 斯舜威

按：今日杭州“双降”，降温、降雨。静坐南窗，面对钱江，喝茶读书，写《说“窗”》一篇，公诸同好。诚所谓“暗坐雨窗心似月，冷眠雪屋气如春。”（毛珝）

此刻，静坐润园南窗，面对花园，遥望钱江，写一篇关于“窗”的诗话。

先说东、南、西、北“四窗”。

“东窗”在宋代以前，准确地说是岳飞遇害之前，也就是个方位名称而已，没有特殊禁忌，可以灵活运用。如陶潜《停云》“有酒有酒，闲饮东窗。”谢眺《落日怅望诗》“落日馀清阴，高枕东窗下”。再如李白“西施醉舞娇无力，笑倚东窗白玉床。”鲍溶“月映东窗似玉轮，未央前殿绝声尘。”杜牧“溪头正雨归不得，辜负东窗一觉眠。”程颢“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

到了秦桧陷害岳飞之后，“东窗”就有了特殊的含义，隐喻谋害忠良的阴谋诡计。

据明田汝成《西湖游览志馀·佞倖盘荒》载，宋元间传说，秦桧欲杀岳飞时，曾与妻子王氏在东窗下密谋。后桧游西湖，舟中得疾，见一人披发厉声曰：“汝误国害民，吾已诉天，得请矣。”桧死后，在地狱备受诸苦。王氏给他做道场，并派道士去探望他，他对道士说：“可烦传语夫人，东窗事发矣。”后因以“东窗事发”或“东窗事犯”“东窗消息”概指此事。亦喻阴谋败露，自食恶果。

当然，自此之后“东窗”依然作为方位名词入诗也很寻常，陆游就写了许多“东窗诗”。如“东窗日晚独愁予，眼闇年来颇废书。”“今日东窗闲拂拭，去人一尺眼先明。” “须臾开卷东窗下，即是先生无病时。” “不知弄笔东窗下，正和渊明乞食诗。” “即今赢得都无事，袖手东窗听雨声。” “东窗且复焚香坐，闲看微云自卷舒。”这些与“东窗事发”毫无关系，但因为有了“东窗事发”这个典故，在运用“东窗”时，难免需要引起几分重视，免得产生歧义。

“南窗”，常规含义是向南的窗子。窗多朝南，故亦泛指窗子。如陶潜诗：“南窗罕悴物，北林荣且丰。”“我屋南窗下，今生几丛菊。” “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李白“南窗萧飒松声起，凭崖一听清心耳。”“南窗”大都与“书窗”联系在一起，如张耒七绝《南窗》云：“门前尘土慵驱马，堂上文书厌坐曹。只有南窗慰人意，寒灯清夜读离骚。”

再说说“西窗”。说到“西窗”，脑海里马上跳出李商隐的《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西窗剪烛”，由此也成为亲友聚谈、特别是爱人私语的典故。如梅尧臣“寂历虚堂灯晕生，谁人共听西窗雨。”欧阳修“井桐叶落池荷尽，一夜西窗雨不闻。”文同“春风吹雪满西窗，此夜无人对酒缸。”司马光“可怜无人夜不晓，起视西窗月华皎。”王安石“西窗一榻芭蕉雨，复似当时水绕床。”苏轼“可怜病士西窗下，一夜丹田手自摩。”“客来梦觉知何处，挂起西窗浪接天。”这些诗句里的“西窗”未必全部都受“夜雨寄北”“剪烛西窗”的影响，但或多或少都有类似缠悱恻绵的诗韵在里面。

“西窗”还有一个出典就是《西厢记》里的“待月西厢下”“西窗疑是故人来”，也是充满缠绵情义的意象。

“北窗”就更有寄托了，是“羲皇上人”的代名词。典出陶潜。《晋书》载：“（陶潜）其亲朋好事，或载酒肴而往，潜亦无所辞焉。每一醉，则大适融然。又不营生业，家务悉委之儿仆。未尝有喜愠之色，惟遇酒则饮，时或无酒，亦雅咏不辍。尝言夏月虚闲，高卧北窗之下，清风飒至，自谓羲皇上人。性不解音，而畜素琴一张，弦徽不具，每朋酒之会，则抚而和之，曰：‘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

“羲皇”指伏羲氏。古人想象羲皇之世其民皆恬静闲适，故隐逸之士自称羲皇上人。陶潜在辞去县官，无官一身轻之后，便觉得自己是“羲皇上人”。他在《与子俨等疏》中亦提到：“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 上人。”这个典故又叫“北窗卧”“老北窗”“北窗羲皇”等。

李白《戏赠郑溧阳（754年）》，通首都用此典：“陶令日日醉，不知五柳春。素琴本无弦，漉酒用葛巾。清风北窗下，自谓羲皇人。何时到栗里，一见平生亲。”他是在规劝“郑溧阳”，应该学学陶渊明。白居易的“暑月贫家何所有，客来唯赠北窗风”“斋后将何充供养，西轩泉石北窗风”，都用了“北窗”典。

白居易还写过一首长诗《北窗三友》，开篇云：“今日北窗下，自问何所为。欣然得三友，三友者为谁。琴罢辄举酒，酒罢辄吟诗。三友递相引，循环无已时。”在北窗下弹琴、饮酒、吟诗，该是何等快意之事。

“窗”还有许多美称。如“绿窗”，绿色纱窗，指女子居室。韦庄《菩萨蛮》词云：“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白居易“最忆后庭杯酒散，红屏风掩绿窗眠。”又如耳熟能详的“寒窗”，常用以形容寂寞艰苦的读书生活。如钱起“孤烛思何深，寒窗坐难曙。”戴叔伦“白发千茎雪，寒窗懒著书。”元稹“过君未起房门掩，深映寒窗一盏灯。”再如“晴窗”，明亮的窗户。陆游《临安春雨初霁》诗云：“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此外还有“绮窗”“竹窗”“山窗”“云窗”“松窗”“雪窗”“雨窗”“客窗”等，精彩纷呈，可以灵活运用。

还想忍不住再说说“鸡窗”。如同“松窗”常比喻书斋一样，“鸡窗”也是书斋的代名词。这里有一个出典，刘义庆《幽明录》载：“晋兖州刺史沛国宋处宗尝买得一长鸣鸡，爱养甚至，恒笼著窗间。鸡遂作人语，与处宗谈论，极有言智，终日不辍。 处宗因此言巧大进。”后遂以“鸡窗”指书斋。罗隐《题袁溪张逸人所居》诗云：“鸡窗夜静开书卷，鱼槛春深展钓丝。”欧阳澈诗云“吟行牛渚裁佳句，坐对鸡窗嗜古文。”曹义诗云“十载鸡窗听夜雨，一朝虎榜掇香名。”“鸡窗”与“虎榜”相对，极为妥帖工整。

在写诗的过程中，除了运用各式各样的“窗”，还可以用“一窗”“半窗”“满窗”等数字概念来营造无穷的韵味。如“一窗嫩绿分肥水，十里澄辉接蜀山”。（彭汝砺）“春去鸟啼千树暗，雨馀花落一窗明。”（周紫芝）“半窗山色来云外，一枕荷香带雨中”。（吴感）“一枕清风人寂后，半窗明月酒醒时。”（郑茜）“一枕寒声湘浦雨，满窗秋色洞庭烟。”（高尧辅）“日映满窗松竹影，雪消并舍鸟乌声。”（陆游）点到为止，不详细罗列了。

2022年3月17日于杭州润园南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