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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尘埃——“壬午兵变”平定:黎庶昌被忽略的功绩

原创 眭达明

薛福成在《上张尚书论援护朝鲜机宜书》中说:“此事枢纽,全在赴机迅捷。时则余友黎君莼斋为出使大臣,驻日本。侦得确音,急递密电。制府得与僚吏熟筹,豫为之备,罔误机宜。余于是役颇盛称莼斋为首功。惜乎制府奏事匆促,未及特笔为之表章,然其功自不可掩也。又识。”(《薛福成选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9月第1版)

文中“此事”和“是役”均指平定朝鲜“壬午兵变”。“黎君莼斋”是贵州遵义人黎庶昌,时任中国驻日本大使。“张尚书”和“制府”是署理直隶总督兼兵部尚书张树声。“侦得确音,急递密电”,是说黎庶昌获取日本出兵朝鲜绝密情报后,迅速递回国内。“首功”是第一功。

然而,却因张树声最初向朝廷奏报时,只一笔带过,不仅当时未获肯定、嘉奖,而且此举的重要意义,至今未得到历史肯定。

光绪七年(1881)三月,清政府任命黎庶昌为出使日本大臣。其到日本不久,朝鲜国内发生“壬午兵变”。薛福成在《上张尚书论援护朝鲜机宜书》的“附识”中,对这一事件做了简要介绍。

光绪八年(1882)六月初九,朝鲜兵变,推翻国王统治,日本使馆也被毁,还死了十几个日本人,日本驻朝大使花房义质逃回国内。十七日,日本决定由外相井上馨率兵前往问罪。朝鲜历史上就是中国藩属国,署理直隶总督张树声接到黎庶昌密电后,征求幕僚意见,打算函请总理衙门奏明发兵援朝。薛福成说:“这样会耽误很多时间。如果日军先到朝鲜,一定会占据首都王京(今首尔),控制朝鲜国王,日本侵占琉球的故事就会在朝鲜重演。事机得失,间不容发,请发‘超勇’‘扬威’‘威远’三艘兵舰,即日驶往朝鲜,同时奏请总理衙门发兵增援。”张树声颇以为然,下令提督丁汝昌、道员马建忠率领‘超勇’等三艘兵舰,于二十五日开往朝鲜。又预调南洋及招商局轮船,以备运送陆军士兵。二十七日八时左右,中国兵舰抵达仁川口。当天中午二时左右,日军也有一艘兵舰到达,仅仅迟了半天而已。见到中国兵舰先已抵朝,日军为之夺气。二十八日,日本又来了三艘兵舰,共有官兵一千余人。花房义质去王京谈判,开列多款,百端要挟。朝方得知中方增派的六营“淮军”即将抵达,对日方的无理要求拒之益坚,谈判一时陷入僵局,日方代表拂袖而去,以示决裂。中国军队乘机进驻王京。日方自觉兵少势孤,只得见好就收。此后,中国军队设计诱捕朝鲜大院君李昰应,铲除乱党,恢复国王统治,朝鲜之乱由此平定。

▲别技军(朝鲜语:별기군),正式名称为教练兵队,是朝鲜半岛历史上第一支近代化军队,由日本人训练。设立于1881年,最初为80人,后扩至400人。1882年"壬午兵变"时被朝鲜军民歼灭。

薛福成称赞黎庶昌是平定朝鲜“壬午兵变”头号功臣,确实符合事实。

日本发兵是六月十七日,中国发兵是二十五日,晚了八天,怎么反倒捷足先登?在《上张尚书论援护朝鲜机宜书》中,薛福成做过精心分析和设计。他说:“然犹可冀幸者,日本海道弯环纡曲,井上馨由东京起程,非十余日不达朝鲜,不若中国兵船由烟台东驶之捷也。”也即是说,只要张树声采纳他的意见,不等朝廷批复就从烟台出兵,肯定比日军先到朝鲜。结果正如薛福成所料,中国兵舰果真比日本早半天到达仁川口。(《薛福成选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9月第1版)

作为中国驻日大使,黎庶昌获知日本发兵朝鲜的绝密情报后,为什么先向直隶总督府发回密电?显然与当时的特殊国情有关,那就是著名的“北洋海军(后称‘北洋水师’)”和当时唯一的能战之师“淮军”,都是由其统帅李鸿章领导和指挥的。李鸿章因母亲去世丁忧回家后,两广总督、“淮军”大将张树声代理直隶总督、北洋大臣,自然接过了部队指挥权。黎庶昌如果将密电发给总理衙门,势必增加公文运转程序和延误公文处理时间。

▲黎庶昌照片

《清实录》光绪八年壬午六月条记载的事实,也明确告诉世人,黎庶昌的确是向直隶总督府发回密电的。“谕军机大臣等: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奏,朝鲜乱党滋事,筹议派兵援护一折。据称,张树声函报,叠接黎庶昌电信,朝鲜乱党滋事,突围日本使馆,并劫朝鲜王宫。日本现有水兵七百余,步兵七百,前往朝鲜,中国似宜派兵前往察看情形,相机办理等语。……著张树声酌派水、陆两军,迅赴事机。如兵船不敷调派,即咨南洋大臣添拨应用,并调招商局轮船运载陆师,以期迅速。”(清《德宗实录》卷之一百四十八,中华书局1987年5月第1版第54册)

这是接到张树声奏请发兵援护朝鲜的奏折后,清廷所作的批复,从中可以看出,清廷不仅采纳了张树声的建议,而且给予了坚定而有力支持。

获得黎庶昌密电后,时任直隶总督府机要幕僚薛福成,之所以能够精准分析事件原因并迅速提供对策建议,固然是他眼光敏锐、识见非凡,但也与他和黎庶昌有着特殊私人情谊分不开。在这个意义上说,直隶总督府之所以能够首先获得黎庶昌密报,与薛福成是这里的机要幕僚也分不开。

黎庶昌和薛福成不仅都是曾国藩幕僚,而且同被誉为“曾门四弟子”之一。黎庶昌是同治二年(1863)进入曾国藩幕府,薛福成是同治四年(1865)进入曾国藩幕府。

同治四年夏天,曾国藩率军“剿捻”,乘船自金陵出发,经运河北上。出征之际,他仿照当年在安庆时的做法,沿途张贴告示,“询访英贤。”(《曾国藩全集》,岳麓书社2011年9月第2版第14册)

此前举家逃难到了苏北宝应的薛福成看到告示后,立即写了一份万言书,提出了八项独具识见的政治策略,以“门下晚学生”名义,在宝应县运河码头的座船上呈递给曾国藩。

曾国藩与薛福成父亲薛湘早有交往,也早听说他的几个儿子都擅长读书作文,如今见到薛福成这篇见识非凡、文笔流畅的万言书,自然十分惊喜并大加奖誉,于是立即邀其加入幕府。他还特别向薛福成介绍说:“幕中遵义黎君,暨溆浦向师棣伯常,可交也。”(《薛福成选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9月第1版)

此后,薛福成就与黎庶昌、向师棣(字伯常,湖南溆浦人)同乘一条船,吃、住、行均在一起。黎、向二人都是学识根底深厚且具有远大抱负的年轻学人,与薛福成志同道合,三人于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大军进驻安徽临淮之后,正值炎炎盛夏,每逢月白风清之夜,三个年轻学人便来到船头,纵谈古今大局成败兴废的原因,评论文章演变更替的根由,不到夜半不肯进舱休息。

在薛福成印象中,向师棣意气风发,才华横溢,立志成为一个有用之才;黎庶昌生性儒雅,话语不多,但在沉静的外表之下,有着强烈的忧国忧民、建功立业情怀。他们三人很快结下深厚友情,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令人遗憾和痛心的是,数月之后,向师棣即病逝于徐州军营,薛福成和黎庶昌怀着沉重心情,分别撰文悼念。

此后数年里,薛福成和黎庶昌随曾国藩走南闯北,辗转南北数省,既饱览了祖国大好河山,又广泛接触社会实际;既领略了各地民情风俗,又开阔了眼界丰富了阅历。更为重要的是,在经办文稿过程中接触实际事务,如“兵事”“吏事”“饷事”“文事”,直到刚刚开展起来的“洋务”,使得他俩不仅增加了多方面知识和阅历,而且对于陶冶品格、增长见识和提高处理政务能力,都有帮助和促进。在积累仕途资本方面,他俩也有收获,都获得了直隶州知州补用资格。

曾国藩去世后,黎庶昌在地方上工作了一段时间,然后随郭嵩焘出使西欧,历任驻英、法、德、西班牙使馆参赞,游历了比、瑞(士)、葡、奥等十国,直至被任命为驻日大使。薛福成则在苏州书局工作了两年多,然后进入李鸿章幕府。

然而不管离开多久、距离多远,他俩始终是心心相印的挚友。用薛福成《拙尊园丛稿序》中的话说,他和黎庶昌思想上相互激励,事业上相互支持和提携,即使远隔重洋,也常常“互达手书,有无未尝不相通也,升沈(同‘沉’)未尝不相关也,文艺未尝不相质也”。(《薛福成选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9月第1版)

“壬午兵变”,波及日本使馆,对朝早有野心的日本趁机派兵干预。薛福成接到密友黎庶昌“密电驰报”后,之所以能够迅速建议张树声出兵应对,紧接着又递上《上张尚书论援护朝鲜机宜书》书面建议,从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稳定了朝鲜局势,打乱了日本侵朝部署,挫败了日本军国主义企图利用“壬午之变”吞并朝鲜的图谋,使其不能再像昔日吞并琉球那般恣意妄为。这是因为通过薛福成,黎庶昌始终能够了解和掌握国内动态,通过黎庶昌,薛福成则对国外尤其是日本情况了如指掌。可以这么说,他俩是内外结合,共同谱写了一曲壮美凯歌。

▲驻朝鲜清军

事后,张树声嘉赏太子少保,薛福成也因运筹策划有功晋升四品道员,只有黎庶昌没有得到奖赏。李鸿章回来上班后,“追论莼斋前劳”,清朝皇帝才“简授”黎庶昌“川东兵备道,监督重庆新关”。(同上)

薛福成在其中无疑起了推动作用。这个结果,虽让他在文中写下的“其功自不可掩”的良好祝愿得以实现,但黎庶昌迟来的奖赏,与他做出的贡献不仅不相称,而且此后的宣传工作也做得很不够,以至于直到如今,知道此事尤其是明白其重要意义的人,还是少之又少,这不能不说是一大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