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州太平老街荻溪仓旧址一个叫做书香小院的地方,听藏书家韦力先生漫谈藏书楼与藏书家的故事,娓娓道来,真是享受。
二酉藏书洞
藏书楼的故事主要在藏书和藏书的主人,围绕着书,演绎着无数的故事,体现着人与书的悲欢离合。
韦力先生先从颇具传说色彩的二酉藏书洞讲起。湖南沅陵县城西北20里处有一座山叫二酉山,这座山的西面是酉江与酉溪在此汇合,这座山因此得名。韦力先生说,早些年他去那里寻访,交通不便,舟车难觅,好不容易找到一条小船由江对岸渡过去,直达山下,一步一步走上去。这个洞比较奇怪,在山的中部,山道没有回旋,也没有中间可以停顿休憩的平台,一条直路上山,假设一个没站稳,直接滚落到江水中。韦先生在讲解时,展示了两张他拍摄的实景图片,让听者能直观感受到寻访的艰辛。现在出现了不少以韦力先生为榜样的寻访队伍,对我们更好地了解地方文化、探索古迹及重现遗迹,起到了振宣幽光、激励颓俗的作用。
说完近乎于传说的二酉洞,韦力先生说起了中国现存最早的皇家藏书处遗址——天禄阁,这是有据可查、真实存在的藏书处,为西汉名相萧何所建,王莽时期被毁,直到1952年西北大学历史系师生才找到这个遗址,并出土了镌刻着“天禄阁”的瓦当。现今的天禄阁只留下了台基,是全国首批重点历史文物保护单位之一。
皇帝藏书楼
在讲完公家藏书楼后,韦力先生插入了一类特殊的藏书楼——皇帝藏书楼,这是一类非公非私的藏书楼,很有意思。其最具代表性的例子就是乾隆皇帝的藏书楼,即乾清宫昭仁殿的“天禄琳琅”。韦力先生是故宫博物院故宫学研究所兼职研究员,他对故宫的了解自然比一般人深厚,从这个藏书处的建筑特色到如今的现状,细述乾隆皇帝藏书的喜好特色、装帧手法以及伪品的鉴定要点。对我这样的读者而言,宋元版书只能在博物馆、图书馆隔着玻璃观看几眼,此时不免有如桓谭《新论》中说的那样:“人闻长安乐,则出门而西向笑;知肉美味,则对屠门而大嚼。”
范钦与黄丕烈
韦力先生讲座的大半时间是谈论私家藏书楼的历史和藏书家的故事,绕不开的是宁波天一阁的范钦与苏州百宋一廛的黄丕烈。
一代藏书家范钦
说起范钦,韦力先生说,如果能与古人对话,一定要问范钦,为什么藏一些当时藏书家不屑一顾的方志、政书和科举录。这真是一个有趣的问题。四百年后,我们回看天一阁的藏品,发现范钦保留了很多独一份的史料,这样的收藏理念真是太超前于时代了。韦力先生又开了一个玩笑说,假设我们当代的有心人一心收罗街头发放的小广告,两百年后的研究者来研究我们这个时代,这是最好的社会史、经济史资料。
千金散尽为收书的黄丕烈
韦力先生又谈到了黄丕烈,认为“黄跋”的可贵、可爱处,恰恰在于前人批评“黄跋”不足的地方。他认为,黄丕烈题跋中最有价值的地方,就在于看似琐碎的得书价格、絮叨的执念以及大量的心情体现,这使书不仅仅是一件物品,而是升华到了具有情感的倚靠,充满了人文情怀,从中可以看到200年前的黄丕烈的收藏理念,同样是超越时代的。
苏州盛产藏书家
韦先生说,古代的藏书家,从数量和比例来说,以苏州为最。这让我想起钮琇在《觚賸》里提到苏州产状元这个段子,除此以外还盛产藏书家,这是一脉相承的。从明末的汲古阁、清初的绛云楼到晚清的铁琴铜剑楼,让人生出很多唏嘘,韦力先生也发出了“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的感慨。巧合的是,这话的作者范成大,也是苏州人。
有所感触、有所思索,或笑傲或无奈的中国藏书史,韦力先生能够在一致的看法中发现不同。为柳如是的“前男友”谢三宾晚节不保写翻案文章,令一种大众观点有了新的思考。为湖州皕宋楼把藏书卖与日本人辩护,陆树藩因救援“庚子之役”蒙难难民及顺直救灾而家资亏空,不得已卖书,了解了这些原因,我们会少一点谩骂、多一点理解。
以前我向往韦力老师的缥缃庋榢,佩服韦力老师的寻踪访古,如今我崇敬韦力老师坚持不懈的精神,能够在扑朔迷离的疑案与纷繁多变的环境里推翻成见、发现新知,拓宽大众的藏书文化观。眼界的开阔,决定了思想的深度,仅仅看书,是绝没有这样的认知的。像韦力先生那样,藏书过万卷、读书破万卷、行路越万里,他所见的、所说的、所写的未必没有错误,但为我们了解和触摸真善美,提供了绝好的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