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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之所以盛行,是因为无条件的服从”——汉娜·阿伦特的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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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庸之恶”英文为The of Evil,是一个哲学术语,是指在意识形态机器下无思想、无责任的犯罪。一种对自己思想的消除,对下达命令的无条件服从,对个人价值判断权利放弃的恶。

平庸之恶的三大特征:跟风从众、顺从体制、不愿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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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屠杀是平庸之恶吗

在20世纪,有一位女性政治哲学家,针对纳粹大屠杀这个主题做出了非常重要的研究。她就是1933年从德国流亡到美国的汉娜·阿伦特。她创造了一个概念叫“平庸之恶”,流传很广。但平庸之恶这个词,被谈论得很多,理解得却很浅,很多时候其实是被误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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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许多人把平庸之恶理解成一种“螺丝钉理论”,就是说普通人只不过是某个官僚系统中的一个螺丝钉或齿轮,只是服从程序、执行命令,所以冷漠地成为了杀人机器的一部分。可是阿伦特自己明确表示不赞同“螺丝钉理论”。

还有的人把平庸之恶理解成大众导致的恶,经常说“雪崩发生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但阿伦特也不会赞同这种理解。因为如果你把责任推给所有人,泛泛地加以指责,那么就无法再追究任何特定个人的责任。阿伦特反对所谓集体罪责的观点,她主张应当追究个人的责任。

在阿伦特看来,大屠杀是一种新颖而独特的现代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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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庸之恶和极端之恶

很多人都听说过“平庸之恶”,但你可能不太知道,阿伦特还用过另外一个词来描述纳粹的暴行,听上去和“平庸之恶”完全相反,这个词就是“极端之恶”。阿伦特为什么会用两个完全相反的词来描述同一件事呢?她究竟站在哪一边呢,还是说她自相矛盾了?

平庸之恶和极端之恶,在汉语中截然对立,很工整,但其实这里有一点翻译造成的误导。我们需要回到阿伦特的原文,去审视其中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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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端之恶这个词是阿伦特在1951年出版的《极权主义的起源》这本书中提到的,是从康德那里借来的一个术语,英文是 evil,意思是“根本的、彻底的、激进的”,evil就是“邪恶”,合起来就是极端之恶,这没什么问题。

那么“平庸之恶”呢?它是在十年之后的1961年,纳粹军官艾希曼受审的时候,阿伦特才提出的,原文是 of evil。是平庸这个词的名词形式,所以这个词最准确的翻译应该是恶的平庸性。

阿伦特并不是说大屠杀是一种平庸的罪恶,她很明白地说过,纳粹的暴行是一种“极端之恶”。而阿伦特在纳粹军官艾希曼身上看到的,是一种“恶的平庸性”。阿伦特所说的极端之恶和平庸之恶,其实并不矛盾,它们是同一个主张的两个面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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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先来看极端之恶,极端是指什么呢?

阿伦特所说的极端,不是程度上,而是性质上的。因为纳粹大屠杀呈现出一种独特的、前所未有的特征,那就是它“完全不可理解”。

即:世界只需要一个全能的如上帝般的意志,因而其他人都变成了一种多余的存在。这种多余性表现在它取消人的行为的自发性,即取消人行为不可预测的自由性,从而取消了人的任何主体性,也就使人变成了一些多余的社会符号。

他们就像巴甫洛夫的狗一样,只会做出机械的物理反应,所以也就顺理成章地可以被任意处理了。正是用现代的技术理性、极权制度将其统治下的所有人都变成了多余的机器。它通过切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就是切断人的根本的存在本质。使人完全丧失了其伦理性与社会性,即使人成为了一种非存在,从而从根本上取消了人的道德意识与道德判断的可能。

因而,这种“根本恶”在阿伦特看来之所以是根本的‚乃是在于它从根本上取消了人作为人的资格与意义。阿伦特接着还发现:这种根本恶并不是由魔鬼似的人来做的,却是由平庸之人犯下的。“根本恶”的极端性与不可理解性正在于它是由人的平庸性生活所导致的普通人所犯下的罪恶。

真正有道德的人则是那些敢于反抗既定价值规范的人;更重要的是.极权主义社会让人变得表面化、原子化了.失去了自发性的自由.不再可能从理性自由中发展出个人的道德承担。

康德有一句名言,“人是目的,而不仅仅是手段”。如果你把他人仅仅当作自己实现利益的手段,那就践踏了人的尊严,是不道德的。而纳粹大屠杀令人震惊的地方在于,纳粹不仅没有把犹太人看成是目的,甚至都没有把他们当作工具、当作手段。

换句话说,纳粹的动机不是出自于人性的自私、贪婪、恐惧、复仇欲望或者施虐欲望,纯粹就是把犹太人看作是多余的东西。这不仅仅是否定了人的尊严,而是连他们可利用的工具性的价值都否定了。

阿伦特认为,纳粹是彻底否定了人类中的一群,换句话说,纳粹认为只有某些人才是人,他们否定了人类存在的多样性。而这在阿伦特看来,等于是要“根除人这个概念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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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庸之恶的实质是什么?

艾希曼是纳粹的一名高级军官,负责实施屠杀犹太人的所谓终极解决方案。二战之后艾希曼逃亡到阿根廷,1960年被以色列特工抓捕。1961年在耶路撒冷对他进行了刑事审判。阿伦特当时作为《纽约客》的特约记者赶赴耶路撒冷,旁听和报道了这个审判的全过程,最后她的报道结集出版,书名是《艾希曼在耶路撒冷》,副标题是关于恶的平庸性的报告。

在这个报告中,阿伦特提出了一个见解,她在艾希曼身上发现了一种平庸性。在她看来,艾希曼并不是戏剧和小说中那种复杂而有魅力的反派角色,他并不残暴,也不是恶魔。但他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浅薄,不是愚蠢,而是匪夷所思地、非常真实地丧失了思考能力。这就是艾希曼身上的平庸性,实质上是一种无思状态(),就是不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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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伦特为什么会说,艾希曼“匪夷所思地丧失了思考能力”呢?要知道,艾希曼当时在法庭上侃侃而谈,甚至引用康德的名言为自己辩护。他说自己是履行职责、服从法律,因为在德意志第三帝国,“元首的命令是当前法律的绝对核心”,所以他艾希曼不仅是服从法律,而且是让自己的意志与“法律背后的原则”得到了统一,这符合康德的哲学。

阿伦特的意思,并不是说艾希曼愚蠢,或者说他是在撒谎,而是说艾希曼满嘴都是套话,让自己陷落在陈词滥调之中,又把这些陈词滥调当成自己的盾牌和武器,用它们来抵挡现实,拒绝真正的思考和对话。艾希曼虽然能够引用康德,但在阿伦特看来,这种引用简直“令人发指、而且不可理喻”,因为康德所讲的道德,恰恰是和独立判断密不可分。

这才是平庸之恶,或者说恶的平庸性的独特之处。

在阿伦特看来,大屠杀的灾难表明,旧有的道德模式已经失效了。传统的道德学说着眼于习俗、习惯和规则,道德教化就是让人循规蹈矩,能遵守道德规则就是有道德的人。但20世纪的历史让我们看到,传统的习俗和规则完全可以被颠覆。在纳粹德国就出现了这种新的现象:人们依法作恶。

这里有一个极为严酷的道德困境:遵纪守法可能迫使你作恶,如果想要行善,却可能触犯法律。在这种情况下,传统的道德和教化变得自相矛盾。所以阿伦特发现,道德的真正涵义不是循规蹈矩,而是自己独立做出关于是非对错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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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独立判断又很困难?

首先,“独立”不等于“正确”。循规蹈矩是有章可循,但如果你要独立判断,就得抛弃对既定规则的服从,自己确立标准,自己给自己立法。但现代性的根本困境之一就是,它瓦解了传统的价值规范,却无法建立起新的普遍有效的价值标准。所以,盲从当然不行,但你独立判断,就一定能做对吗?谁也无法担保。

在《乌合之众》前言中,作者提出观点———群体的无意识行为代替了个人的有意识行为,是目前这个时代的主要特征之一。勒庞认为:“自觉地个性的消失, 以及感情和思想转向一个不同的方向, 是就要变成组织化群体的人所表现出的首要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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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体的基本特征可以大致归为两方面,一是个性的消失, 二是感情的强化。再者便是“无意识品质占上风”,当群众聚集时往往都会情绪高涨,使个人的感情不分青红皂白的归顺集体思想,从而不自觉地进入到集体意识中去,群体行为脱离理性的的最明显体现就在于群体的无意识行为代替了个人的有意识行为。

归根结底,在当时的希特勒领导的纳粹统治下,艾希曼同大多数德国人一样,并不明白自己所做所为的真实本质,只是在现存的国家机器内进行本职的工作,真正觉醒并作出反击的德国人反而是少数。

艾希曼表现出的正是“无思”,对纳粹的暴行不做道德判断,以外在的命令代替了自己的思考和良心。汉娜·阿伦特认为“平庸的恶”在每个平凡人身上都会存在,毕竟探究人类性格的深层因素,一定是具有恃强凌弱、侵害他人的兽性心理,满足于随意处置他人的权欲性快感,尤其是当二战期间这种特殊的历史时代,问题是我们是否有勇气直面内心,保持理性,不被外在命令、潮流所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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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哈维尔谈到的道德困境一样, 一个糟糕的社会最可怕的一点是每一个人在道德、政治、哲学层面的冷漠和无所谓。

阿伦特认为,现代社会资本主义的经济扩张导致私人领域取代和吞噬了公共领域(公共领域是人们相互对话、辩论、参与行动和达成共识的政治共同体‚既是个体自我和世界实在性的保障。也是政治行动从而自由可能的条件)

大众社会就是私人领域极端社会化的产物就是人类不知公共领域为何,而群体从事家务劳动的产物。在其中,人类的平庸、单面和无批判性达到了空前的程度。公共领域的丧失对人的戕害在极权主义中暴露得最为彻底。所有的人都变成了“一个人”。所有的行动都旨在加速虚构的自然或历史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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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无论统治者还是被统治者都不是自由的,前者一方面相信人无所不能、无比狂妄一方面自认为是执行历史或自然法则的工具;后者生命中的主要经验是无力感和绝对顺从,所有人都丧失了政治责任的判断和承担。

在引起争议的《耶路撒冷的艾希曼》一书中,阿伦特便是要使人们不得不正视一个可怕的事实:艾希曼不止是“欠下五百万条人命”的杀人魔,不止是一个官僚机器的体制化产物,更在于他是个毫无思想力和判断力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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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阿伦特也发现,现代社会的另一个大弊端在于将劳动这种传统中最受人轻视的活动提升到了人类活动的最高等级,当一切东西都是可以生产的,而一切产品又是下一轮生产的手段和工具时,人的本质和事物的本质都被消解为它们的市场价值,人和物都溶于劳动过程和资本的积累过程,融于生产和消费的巨大循环中。

这种劳动的社会化产生了一大群自感孤独、多余并跟生活世界日渐疏离的大众。他们缺少正常交往,不关心政治,拼命追求物质满足,成为受消费社会严密组织的机器。

因为失去了令生活有意义的共同世界,他们既不能反思事物也不能反思自身,全无经验能力和思考能力。孤独、恐惧、绝望、无力、亦即根本没有行动能力。正是极权主义赖以形成的群众心理基础。而正是这种庸众却是犯下滔天大罪的罪魁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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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1]刘英.汉娜·阿伦特关于“恶”的理论[J].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9,62(03):319-325.

[2]丛孙悦.以《乌合之众》分析大众的庸与恶[J].宿州教育学院学报,2017,20(02):43-44.DOI:10.13985/ki.34-1227/c.2017.02.022

《刘擎:平庸之恶的实质是什么?》——《刘擎西方现代思想讲义》

《刘铁芳:面对我们生命中“平庸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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