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简《五行》章句讲疏
何益鑫 著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24年1月
58.00元
978-7-5732-0966-5
内容简介
郭店竹简《五行》作为思孟学派的核心文本,重要性不言而喻。自出土、公布以来,诸多学者时贤围绕《五行》做了大量重要的研究工作。本书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之上,以早期儒学的问题意识和发展线索为基本的理解背景,通过逐字、逐句、逐章的分析讨论,重新论定《五行》的内在旨趣、行文思路和思想要义。与前书《竹简〈性自命出〉章句讲疏》一样,本书也采取了“章句—讲疏”的写作形式,以“导论”为纲领,以“章句”为根本,以“讲疏”尽其义。
作者简介
何益鑫,复旦大学哲学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研究领域为先秦儒家哲学、早期易学、道家哲学。著有《成之不已:孔子的成德之学》《成性存存:孔门成德之学的演进》《竹简〈性自命出〉章句讲疏》《〈周易〉卦爻辞历史叙事研究》等。获评2019年第八届“士恒青年学者”,2020—2021年度“上海社科新人”,上海市第十六届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学术新锐奖”。
忧:从孔、孟到《五行》
(选自《五行》讲疏第二节)
这一意义的忧,其实不是《五行》的发明,而是原儒的传统。孔子否定源于生活的贫困和不如意的忧,故曰“仁者不忧”(《子罕》《宪问》);又提倡君子应当以道为忧,“忧道不忧贫”(《卫灵公》)。他自表用心说:“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述而》)孔子有忧,只是他所忧的不是世俗的生计,而是德行不能修、学问不能讲、不能改过迁善。对于孔子来说,所谓“不修、不讲、不徙、不改”,不是向来“不修、不讲、不徙、不改”;而是一直在“修、讲、徙、改”的前提下,深怕什么时候不能将此活动与状态继续下去,而生忧愁。唯有在不断的“修、讲、徙、改”的活动之中,孔子的好善之意才能得到稍许的安顿。所以说,孔子所追求的,实际上是一种持存而活跃的道德状态。孔子的忧,是深怕持续性的道德活动被阻断而引起的内心焦虑。这种内心深处的焦虑和忧愁,乃是推动孔子不断修为,以至于维持不息不已的生命状态的内在动力。在《孟子》中,“忧”的意义更为复杂。有圣人之忧:“尧独忧之,举舜而敷治焉”,“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圣人之忧民如此”,“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己忧”(皆见《滕文公上》)。也有自己未能如圣人之忧:“是故君子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也。乃若所忧则有之:舜人也,我亦人也。舜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我由未免为乡人也,是则可忧也。忧之如何?如舜而已矣。”(《离娄下》)孟子认为,君子应当以自己不如圣人为持续一生的大忧。要之,忧不同于烦恼。烦恼的情绪往往是消极的,而忧的焦虑则很可能引导出奋起。若是终身能够感受到这种焦虑,而不断奋起向圣人靠拢,那么君子的“终身之忧”,将会成为道德修为的持续动力。
可见,忧作为成德的意向性基础或内在动力,在孔子处已经确立,并且也为后世儒者所继承,这是《五行》“中心之忧”的思想背景。
若从理论上追溯这一道德之忧的源头,它的背后可能是一种更为内在的意向、倾向或动能。比如,孔子所说的“好仁”或“欲仁”。子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述而》)“欲仁”不是作为意识活动之结果的取舍,而是源于内心最迫切的好恶意向,它决定了人生的基本趣向。子曰:“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里仁》)好恶与欲,都是人性的原发性的内容和表现。与之相比,“忧”似乎是次一级的心理状态,它是由于好恶与欲求之不能实现而引发的一种心理。这一理解,可以得到《五行》文本的支持。从第4章看,“未见君子,忧心不能惙惙;既见君子,心不能悦”,是接着“不仁不智”说的。意思是,如果不智,则“既见君子,心不能悦”,因为没有智的话就没有识别君子的能力;而如果不仁,则“忧心不能惙惙”,为什么?因为没有仁心的跃动,便没有了使之忧心的内在动能。换言之,君子之所以有“中心之忧”、能“忧心惙惙”,根本上取决于内在隐秘跃动的仁心。当然,这里的“仁”未必是既已实现了的仁德,更可能是仁在情感、意识层面的某种发端,即下文所谓的“仁之思”。它虽不是仁德,却是仁德的自我实现的根基,可以表现出“好仁”的意向。故《五行》末章:“闻道而悦者,好仁者也。”第4章说仁则见君子而悦,与最后一章说好仁者闻道而悦,是同一个意思。
后记
2015年11月底,我从上海来到北京,开启了两年的博士后经历。稍加安顿之后,从12月初开始,我投入了孔孟之间儒学思想文献,尤其是郭店竹简相关研究的系统研读。经过一个多月的阅读和思考,自认为对《五行》有了一些感受和把握,于是在2016年1月下旬随手写下了《〈五行〉章句》,以便日后随时批注,记录理解上的点滴进步。当时的简注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后续作了大幅的修改,但题解关于《五行》宗旨的判断一直保留下来,基本未作改动。这是我研习郭店竹简的一个开端。
与《竹简〈性自命出〉章句讲疏》一样,本书最初也是为研究生研讨课准备的讲稿。2020年1月到3月下旬,我撰写了《讲疏》部分的初稿;2021年春作了部分修改,于4月初定稿。随后,在4月中旬撰写了本书的导论。其实,关于《五行》的主要思想,我在博后出站报告(即去年出版的《成性存存:孔门成德之学的演进》)中,已经作了比较系统的阐述。本书的目的是紧扣《五行》文本作逐字逐句的疏解,并对前人的研究作出必要的梳理、消化和评判,以便把相关的思想解读建立在更加稳靠的基础之上。现在看来,这一工作是很有必要的。在撰写过程中,我原本关于《五行》的一些解读得到了更正,另一些想法则得到了更为精细的阐明。
《五行》的专题研究,让我真切地意识到子思的重要性。在这一点上,时贤已有颇多的论述,但我还是不厌其烦,想要再加申说。在我看来,子思实是孔子之后又一位具有总体思想格局的哲学家,他对儒学思想的展开和传统价值的塑造,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在这里,有两点值得专门指出。其一,由子思所提出的仁、义、礼、智、圣“五行”之说,经过孟子的仁、义、礼、智“四端”之说,发展到汉代、定型为仁、义、礼、智、信“五常”之说,确立了后世两千年中国传统文化的价值核心。其二,子思继承了孔子仁智并举的为学之道,在《五行》中创发性地阐述了始于仁、始于圣智两条德行生成的道路。对仁的体认,深入到心术的底层发生;对圣、智的发明,又紧扣天道、君子之道的领会和理解。以仁为内在的根基,以圣智去认知、去开拓,此正是《中庸》所谓“成己成物”,“合外内之道也”。智的开拓,以及由此而来的儒家之道在礼乐制度层面的创设、继承、损益与圆成,在《中庸》中得到了更为集中的探讨(可惜,这一点在以往《中庸》研究中尚未得到清晰阐明)。要之,仁、智作为孔子的根本德行,在子思处得到了结构性的诠释;仁、礼作为孔子的思想要义,在子思处得到了创造性的发挥。与孟、荀相比,子思对孔子思想的继承与发明,似要更为完备。当然,这一观点的论证,需要得到更多具体研究的支持。
本书的出版,得到了教育部后期资助项目(21JHQ032)的支持。结项评审专家给出了一些修改建议,可惜由于种种原因,未能一一落实。导论部分《德的生成——子思〈五行〉篇的德行生成论及其思想史意义》,已先行发表于《哲学研究》2022年第8期。今年3月,我受邀以《郭店〈五行〉“三思三形”部分对德行生成的意识现象描述》为题,在中山大学作过一次讲座。友人杨立军为本书的编校费力颇多。在此,一并致以真诚的感谢!本书的讨论大多基于前辈学者的重要研究,借此机会,致以特别的感谢!另外,书中可能提出了一些大胆的猜想和争议性的解释,也请学界同仁宽谅,并期待方家指正。
生命的神奇,总有不期的相遇。就如读者与作者之间,总有超出文本的神会。我与程晖相识、相知、相伴的一年间,已然深深嵌入了彼此的生命之中,发生了生命诠释学意义上的“视域融合”。或许,这是生存的基本意义。
2023年11月9日,于创智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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